明羽站在碧波池邊上，面對小樓前後左右徘徊，走了好幾圈，又長嘆一聲。

“有什麽事，何必猶猶豫豫？”清隱清淡的聲音傳出來。他來來回回地走，她實在是不勝其煩。

明羽心中一喜，忙不疊跑進去。清隱只穿著素白的長袖深衣，一身的瀟灑利落。她握著本書歪靠著床榻上，慵懶而散漫。

“隱，那個……”他幾步走上前，心裏免不了還是有幾分猶疑，吞吞吐吐道，“現在你病著，身體也不好，我說這樣的話確實有些……”

“有話快說。”清隱不耐地打斷他。

“我爸說想見你。”他幹脆一口氣說出，反正老爺子那關也過不去，何不在清隱這裏試試？

何況他老爹年紀大了，最近身體也越來越差，老人家就那麽點願望，他作為兒子又怎麽能不滿足呢？

“隱，我爸他真的很想見你。”他又補充了一句。

清隱定定地看了他好久，他是真怕從她嘴裏說出拒絕的話，心懸了好久，她才說道：“什麽時候？”

“啊，額，明天吧。”明羽沒想到她會答應，一時有些反應不及。

“嗯。”清隱點頭，又對他說，“過來幫我研磨。”

“哦。”明羽下意識上前，事情做上手了才想起來疑問，“這個時候，你寫字做什麽？”

“給你父親的壽禮。”她提筆蘸墨，懸在紙上。

“啊，你怎麽知道？”他還覺得說出來不好所以瞞著，怎麽她倒先知道了。是了，她都能知道他心裏想什麽，怎麽可能不知道這些事？

“你怎麽會送禮？”他驚嘆，不是訝異她選擇書法做禮，而是驚詫她居然會想到給他爸送禮。她是多麽傲岸一人啊，而且就憑她的身份恐怕也從沒做過這種事吧，她只要想，自然事事都有人幫她做好，更別說是她親手寫的字。字畫這種東西雖然不值錢，她也不是什麽名家，可那意義不一樣啊。和她相處了二十多年，明羽十分清楚她有多驕傲，有多不屑於這個世界的一切。她是天生的帝王，天下萬物都在她手，卻都不入她眼，超然於塵世之外，運籌於帷幄之中。這樣的人，竟然願意親手為他老爸寫一幅字賀壽！

這是不是說明在她心裏他有一定的分量？

“你怎麽了？”清隱不悅的聲音響起，他才恍然驚覺自己已經站著發了好久的呆，以致於墨都快幹了。

他心虛地咳了一聲，十分賣力地繼續手上的活。不禁美滋滋地想著，清隱鐵定是將他放在心上了，不然怎麽對他爸這麽好？

明羽自顧自胡思亂想，其實吧他的想法也不算全錯。清隱送這份禮真的同他有很大關系，但完全不是他想的那樣。她只是覺得明羽好歹幫她做了這麽多年事，從他爸這裏進行補償也是不錯的。我們的女王大人，自然是覺得能得到她的墨寶，那便是莫大的榮幸。

明波七十大壽並沒有擺酒，只叫了幾個親戚朋友，其中自然有江澤和林子源，明羽的母親也在場。

明羽給清隱選衣服的時候，藏了個小心眼，選了套情侶裝。他自己是粉青色襯衣和白西褲，給清隱挑了條粉青色繡並蒂蓮的連衣裙。兩人這麽一穿出來，別人想不認為是情侶都難。

清隱依舊簡潔利落，沒有多餘的話，也不需要什麽客套。連禮物都是明羽代送的，她坐在那裏，安然靜默，遺世獨立。

明羽的母親悄悄地打量她。可以說，座上的任何一個人都在打量她。因為她作為明羽女朋友的身份，更因為她這樣沈靜淡漠的狀態。

“你是叫清隱？”明羽母親問。

清隱沒做聲，明羽立刻緊張了，目光炯炯地望著她。良久，她終於輕輕點了點頭，明羽才松了口氣。

“你和羽兒怎麽認識的？”又是一問。

“他求我。”清隱言簡意賅地說出這三個字，飯桌上頓時一靜，估計所有人都被驚住了。

明羽輕咳一聲，說：“她的意思是，我追求的她。”說完自己先笑了。

明羽母親露出了解的神態，心裏還是不禁納悶這女孩怎麽這般言簡意賅。至於江澤，則是和明羽一樣心頭一松。

“你家裏還有些什麽人，有沒有兄弟姐妹，父母在哪裏定居？”和藹的聲音再次發問。

這次明羽先抓狂了，他已經有預感如果再不阻止這場婆婆相媳婦兒的問話，這頓飯就別想再安穩地吃下去，

果然一看清隱，她微微皺了眉頭，似乎極為不快。

明羽心一橫，連忙開口：“媽，隱的父母都不在了，你別問這些。”

清隱悠悠瞟了他一眼，他一楞，難道說錯了？不過事到臨頭錯就錯了，還有什麽辦法。他脖子一梗，背挺得更直了，頗有幾分視死如歸的氣勢。

還好清隱沒有說話，眾人就全當是默認了。

一頓飯吃得心驚膽戰，好在最後總算是順順利利地結束了。明羽覺得總該完了吧，不想明波一顆炸彈又把他的心給提了起來。

“你們已經在一起這麽久了，不如訂婚吧。”他說。

明羽剛喝了一口茶就被嗆住了，直咳得面上發紅，連連擺手：“那個，爸，我們還小，這個以後再說吧。”

因為太著急他現在已經語無倫次了，果然話一出口除清隱外所有人都盯著他，臉上寫著幾個放大的字：你還小嗎？

“額，是，我年紀算不上小了，但隱還小啊，還可以再歇幾年。”他笑笑說。這話出口他還心虛地看了清隱一眼，畢竟人家都能當他祖宗了，還說人家小。可他也是沒辦法權宜之計啊。何況在外人看來她就是十七八歲的少女，怎麽說也不算錯啊。

“那你的意思呢？”明波沒再看他，反而去問清隱。

這下明羽的心就不止在嗓子眼兒了，簡直要跳出來，他是真怕她會蹦出什麽不合時宜的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話來。

最後果真她一語驚人了，她說：“我沒想過這個問題。”

明羽一掌拍在臉上，完了，再不知道要費多少口舌去圓回來了。

清隱是不會在意這些的，自顧自回了隱苑。只是因為她這句話，明羽爸媽更堅定了要他們訂婚的想法，當然她是不知道的。

這夜，明羽沒有回隱苑。少了他的鬧騰，清隱睡得格外沈。

夜半時分，一條黑影悄然地閃進她的房間，在她床邊駐足。月光暗淡，看不太分明，只依稀能瞧出來人身姿頎長，以及半邊如玉清潤的臉龐，叫人看著都會從心底暖上來。

他停了好久，伸手想撫摸她的臉，卻終究縮了回去。修長如玉的手指微微顫抖，足可看出主人內心是多麽掙紮。

沒有人知道，他是多麽想將她緊緊地擁抱在懷裏。這個願想逼得他徹夜難眠，憂思成疾。可直到這一刻，他仍然不敢，害怕驚醒她，便就失了這一刻難得的寧靜安然。

“隱，你會怨我的吧。”他的聲音低低傳出，略顯沙啞，“我多麽希望你怨我啊。”

他俯低了身子，在她耳邊纏綿般的低語呢喃：“無論如何，我總要這麽做的。但願你能永遠記得我。”

右手擡起，室內冷光一閃。空氣中飄出淡淡的血腥味，帶著莫名幽雅的香，不禁令人沈醉。

到這一刻，他終於有勇氣沈下身，輕輕的吻印在她額頭，唇角。那感覺多麽美好，像罌粟一樣誘人，令他食髓知味，舍不得離開。他不禁吻上了她的唇，極盡溫柔。垂在身側的手卻緩緩擡起，幔帳飄飛的墻上一道幽幽的寒光慢慢游移。

那手撫在她身上，貼著玲瓏的曲線向上，直到抵上她優雅細嫩的脖頸。

他擡起眼，深刻而虔誠地看她，手上輕動。忽然，她撐開雙眼，眸光冷冽地落在他面上。

她抓住他的手，一個天旋地轉便將人壓在了榻上。

“阿景。”她輕嘆，纖細的五指撫過他左手手腕。那粘稠的血液一滴一滴落在榻上，泛著幽幽的香。

“不要。”他一驚，使勁兒掙紮。可又怎麽敵得過她的勁力？她不過微一使力他就動彈不得。

感受到腕間的傷口在一點點修覆，他掙紮著拼命搖頭，大顆大顆的淚珠溢出眼角。

“你這是何苦？”清隱又一嘆，握著他兩只手攏在身前。

她雙眸鎖緊他，盯著盯著竟發現他眼光陡亮，雙頰憋得通紅，渾身發熱。

他竟是不顧性命，要以畢身功力沖破她的郅楛！

這個癡兒！

她凝聚聖力，右手一點一拂，他便癱軟，再用不出半分力氣。只能無力地落淚，眼中是無盡的哀傷。

“你何苦如此！”她心中不忍，輕輕地將他摟入懷中。

她知道的，一直都知道。暮景是僅剩的血族人，血族的血煞之術可以通過換血來救命。卻是一命換一命，活了她，他就得死。

他背著她悄悄行事，甚至用上了精煉的迷蕪香，不過只是希望她能好好地活下來而已。

正因為心知肚明，她才多留了個心眼。就算是自己要活命，又怎能用他的命來換？

何況她已經耽誤了他一輩子，已經很對不起他。

她就這麽擁著他，一夜無話，直至天明。

天大亮了，施在暮景身上的聖力也撤了。他痛不欲生，死死地抱著她，聲淚俱下：“為什麽，為什麽要阻止我！本來我可以替你解毒的，我死了又有什麽關系，這樣至少你以後可以永遠記得我！”

“讓我這樣活著，還不如永遠被你記在心裏。為什麽連這點願望都不能滿足我，為什麽？”現在一切都來不及了，血煞之術一次失敗在同一個人身上就不能再用第二次，他已經徹底失去救她的機會了。

他撲在她身上，哭喊廝打，似要將一切痛苦委屈發洩出來。

“別這樣，阿景，別這樣。”她在他耳邊輕語，帶著無限憐惜和溫柔。

這個男人願意為了她犧牲生命，因為失去救她的機會而在她懷裏哭得像個孩子。

她也不是鐵石心腸，怎麽能無動於衷，怎麽能在辜負他一腔癡心？

何況他已經註定要綁在她身邊一輩子，又怎麽能真的誤了他一生？

“我娶你。等回到聖靈，我就明媒正娶，迎你做王夫。”她低聲說，語音綿綿似含無邊情思，又似愁緒萬千。

有些人註定無法相守，再怎麽強求也沒用。

而有些人，無怨無悔地相伴，全心全意地付出，又怎能相負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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